最后一部分了。如无意外的话会印成少量纪念本在七月的深圳虫爹O上场贩,通贩看情况应该也会有,不过量少
其实真的很推荐《网近》,非常有趣w
忙毕业和签注的事,学校家里两头跑……
*绝望地发现,原本发出来的《中》篇好像被lof这个傻东西和谐了…
等我用电脑的时候补个链接吧,或者大家可以去晋江的网页看,直接百度韩顾韩+标题就有了
【94 bpm】
距离圣诞节已过了两周。生活又恢复成原来的规律,倒也相安无事。
即如日常,上课的上课,实习的实习。非要说有什么变化,就是顾飞和韩家公子之间的联系主要转移到了手机短信上。
偶尔需要外找,掏出手机便是一个信息。或者闲得有事没事,发个信息说点废话也是好的。
顾飞已经习惯在上课前发出一条“我上课了”的信息给那实习医生,然后关机,在下课后开机,收到“滚去上你的破课”这样的回复。
原本一直乐于打电话,而忽视手机短信这一功能的顾飞忽然觉得这东西还真不错。就像平行世界里的信息、各种频道,听不见声音,看不见人,只有字。不知道对方的表情,其他人也看不见自己,因此不管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到底是笑着,面无表情,亦或是其他的什么,都不会阻碍他想要的表达。
然而,只靠网络和通讯工具与一个人进行联系,这本身就非常脆弱。
顾飞和韩家公子几天前还凑在一起吃过饭,但近来几日,顾飞却是压根没有看到公子的人影。
发信息过去,常常很久都不见那人精吱一声,就算收到回复,大多也都简洁短促。询问要不要一起吃饭则都是“没空”、“老子懒得”之类的没营养的答复。
不止现实里如此,游戏中韩家公子也已经几天没上线了。精英团里的哥几个又在兀自猜测各种狗血情节,顾飞也觉得很奇怪,某一晚下线后便拨了一通电话过去,提示音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而这一日,也还是如此。
“那讨嫌公子又玩什么失踪啊……”御天神鸣在佣兵团频道里嘟囔。
“千里也和公子联系不上吗?”佑哥问。
顾飞答:“刚刚上之前还打了电话过去,没人接。”
“会不会是医院那边加班加点了?”战无伤说。
“那丫不就一实习生,哪来那么多事……”御天神鸣反驳。
战无伤一针见血:“不成熟啊不成熟,御天你是不是担心公子啊?”
“担心你妹!”御天神鸣气急败坏,“战无伤你大爷的过来和老子决斗!”
“别吵了。”剑鬼说,“千里,你确定和公子联系不上?”
这头的顾飞刚顺手牵了个通缉任务,正准备拍拍追风纹章走人却被剑鬼的话问得定在原地。顾飞挠挠脑袋,在频道里发言:“偶尔发信息过去还是有回复的,不过大都很短。”
“那他大概是有事在忙。”剑鬼道,“他如果真不理人,那就连回复都不会发了。估计是真的有什么抽不出空的原因。”
顾飞在这边沉默了一下,堵在通缉任务处的大门不进不出。其他路人甲乙丙眼看这人黑发黑眼黑袍紫剑,还站在通缉任务处门前,不是第一杀手千里一醉是谁?因此无人敢上前让顾飞借步让让,任他大爷爱站都久站多久。
当事人却是毫无挡了公共通道的觉悟,顾飞看着佣兵团频道,剑鬼的发言被刷新在最底一条,一时间居然没有其他人的回复。
顾飞顿了半晌,还是发了一句:“剑鬼也应该知道公子的手机?”
“知道。”剑鬼回答。
顾飞说:“那要不你去给公子发个信息吧?”
这回换剑鬼沉默了,佣兵团里的其余哥几个看了这条信息无不中枪似地一阵唏嘘,这头的御天神鸣跑着跑着几乎都要往墙上撞了。
这话,为毛怎么听怎么哀怨?
“咳……”剑鬼有些尴尬,“千里,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顾飞茫然。
佑哥喃喃:“真的是无心的吗?”
“什么无心?”顾飞依然不解。
“我说啊千里,我们这群人里面,在现实里和公子最熟的就是你了,你甭想歪。”战无伤用安慰的口味说道。
顾飞问:“你们都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
“总之千里,公子的事我们都不方便管,你找个空再问问他吧。”佑哥说。
尽管依然不能理解,但顾飞只好应了。
事实上,他真的只是认为,韩家公子和剑鬼毕竟认识了最长时间,那之间的默契和相处时光是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的。也许比起自己,由剑鬼来处理这件事会更加适合,仅此而已。
但大家的意思似乎是,公子的事,他们不方便管,由自己来插手是最适合的。
这是什么状况?
顾飞茫然。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在精英团的几人眼里,居然把自己和公子放在这么近的距离。
然而就在佣兵团频道忽然静默下来的这一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收到了系统的提示。
您的好友,韩家公子上线了。
精英团的哥几个看到那提示,一瞬间跟打了鸡血似地,立马来了精神,就差没打开佣兵团频道一阵乱吼卧槽那讨嫌鬼那祸害那人精上线了!但碍于那讨嫌鬼那祸害那人精也能看到佣兵团频道,于是只好做罢。
这头的顾飞打开好友列表,看着那黯淡了几日,却忽然亮起来的ID,不禁一阵疑惑。
今日是周六,此刻是下午时间。按照公子一贯的实习作息,如果是值晚班那早该上线了,如果是早班的话此刻压根就不能上游戏。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时间上线,反而不自然。
顾飞没有再多想什么,直接拉开信息,给韩家公子发了一条,问人在哪。
半晌后,佣兵团频道忽然响了一声。韩家公子在发展公共福利的频道里给出了万年回复:在酒馆。
顾飞二话不说,提着剑立即往小雷酒馆赶去。
小雷酒馆如约。
顾飞是直接跑着过来的,全然忘记自己是全敏加点,比起作为第一腿短职业牧师的韩家公子从复活点慢慢走过来,是理所当然地提前到达了。
在酒馆里和小雷打了个招呼,要了两瓶那酒鬼贯来常喝的最贵的酒。小雷一边微笑着将酒瓶递给顾飞,一边询问怎么几日未见韩家公子。
顾飞接过酒,没有回答,只是冲酒馆门口的方向指了指下颌。
韩家公子大马金刀地跨门而入。
刚入门公子便一眼扫见那站在酒台前,手上拿着酒瓶,一身黑衣的第一杀手。而对方也只是冲他挑挑眉,提着酒直接往小雷所指的一间空包厢走去。
韩家公子微微冷哼,跟着走了过去。
顾飞随手撩开布帘进了包厢,手中的两瓶酒放在桌上。公子随后走了进来,看也不看顾飞一眼,径自走往最内处的位置坐下。
顾飞没说什么,抬手吟唱了一个瞬间移动,直接闪到公子身边,大方落座。
“你很闲?”韩家公子冷笑,伸手摸过一个酒瓶。
挠挠脸颊,顾飞没有立即回话,而是也拿过另一只酒瓶,打开,随后才开口:“还不是看你消失了几天,以为出了啥事,就过来看看。”
“本公子能有什么事?”公子瞟了他一眼,拿起酒瓶仰头就喝。
顾飞不语,将手中已经开好的酒瓶子缓缓推到公子手边。
其实他有更多的话想说,想问。但偏偏,就是像圣诞节的那个晚上一样,似乎总有什么挡在两人之间,有些话总是不适合说出来的。
顾飞忽然想起上线之前,自己拿着手机,掂量着到底要不要打过去,然而拨号后却被提示无人接听时的心情。
但此刻,韩家公子就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他却依然觉得有些话没办法说出口。
似乎入了一个盲点。
顾飞想,他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有很久,会一直持续下去。殊不知居然忘了,公子只是来实习,他没有义务一直呆在这个只有顾飞的城市。
而他们,说好听一些,也不过是普通朋友罢了。
朋友没有堂而皇之的理由。
因此顾飞不好发问,公子也不需要交代,他这几日到底去了哪,做了什么,为何不理人。
包间里沉默了下来,顾飞不说话,公子喝着酒,任时间流走。
不一会后,同样给韩家公子发去私信,再在佣兵团频道里收到回复的精英团其余哥几个也相继出现在包间里。御天神鸣是弓箭手,手上拽着小本,来的最快;然后是剑鬼,撩开布帘时同样提着两瓶酒,再一看桌上,立即与顾飞对上诧异的眼神;最后是在门口相遇,一起进来的佑哥与战无伤。
公子精英团又一次如约在小雷酒馆集结。然而今天的气氛却与平日不大一样,御天神鸣立即就为挨着顾飞落座而后悔得泪流满面。就是瞎子都看得出这第一杀手和那地图杀器之间又有事茬子。
此刻无声是比什么都来得尴尬,还是厚道的剑鬼先打破了这阵诡异的气氛,开口道:“你几天没上了,实习很忙?”
精英团的哥几个暗暗为自家行会老大叫好,纷纷竖起耳朵静听。
“老样子。”韩家公子淡淡道。
“老样子那为什么不接电话?”顾飞脱口而出。
然而话一出口,顾飞便发现包间里除了公子外的一众都齐齐诧异地看着自己。
“千里的怨念爆发了。”御天神鸣给剑鬼发了个信息。
包间瞬间被一阵低气压淹没,精英团其余一众是大气都不敢出。剑鬼默默地关了御天的信息,决定待会就是死也不再开口。
韩家公子神色不改,呷了一口酒,咽下,冷眼看向顾飞:“我没有向你报告行程的义务吧,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顾飞愣了愣。
一看公子连这话都毫不客气放了出来,担心事态会一度恶化的佑哥连忙出来打圆场:“公子,你别这么说,千里也是关心你……”
“现在你是说我多管闲事了?”谁知顾飞完全不领情,扣起指节敲了敲桌面,针对公子的话发问。
“我不是老早就说过?”公子不屑。
“靠,都说了你一个人在这边,我看着点都不行?”
“有谁拜托过你那么做了?”
“你是想被揍?”
“老子会怕你?”
眼看愈演愈烈,在座的哥几个简直是想泪流满面了。这两人一反常态,开口无不戳向对方的死穴,句句带着问号,唯恐对方不气炸似地。这种情况,他们劝架不是,不劝架又不是,进退两难简直是夹在生死一线之间,别提有多压抑了。
“真的想死?”
“有种来啊。”
顾飞哗地站起身:“你给我出来。”
包间里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一众高手欲哭无泪地看着顾飞,再看看跟没事人似地坐在原位喝酒的韩家公子,心想这两杀器是搞毛啊,私人恩怨吵吵架不就好了,弄得那么骇人是唬弄谁啊。
不理会站在自己跟前的黑衣杀手,韩家公子垂下眼睑,喝了口酒,嘴里吐出的字眼却是有些无力:“武夫……”
“你……”顾飞气结,抬起剑就有砍下去的冲动。
然而不待包间里的精英团一众眼看第一杀手手刃地图杀器,血溅当场,一阵白光却骤然亮起。
顾飞提着剑,有些发怔地看着白光过后,空空如也的韩家公子原本坐着的位置。
其余人也是吓了一大跳,御天神鸣第一个蹦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消失在白光里的公子:“靠!千里你越来越神了!我都没看见你出招就把公子给秒了……”
“我没秒他。”顾飞说,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公子的位置。
“那是下线的白光。”佑哥汗颜,掏出小本和笔,默默地记下什么。
话一出口,高手们纷纷一愣,心想那讨嫌公子居然被逼下线了。
“应该不是主动下线的。”从刚才起就一直闭口不开的剑鬼突然说道,“不像他。”
顾飞看了剑鬼一眼。
“我去找他。”顾飞说,“他说过自己的宿舍地址,我大概还记得。”
说罢,就打算动手立即下线。
“靠!好歹你要到复活点去下线啊!”御天神鸣连忙一把拉住准备就地下线的顾飞。
顾飞回过神来,发现包间里的哥几个全部睁大了眼看着自己,神色很是复杂。
叹了口气,顾飞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做。
他也觉得很莫名其妙。而且刚刚,他的确是觉得生气。
但在看见韩家公子身上亮起白光的一瞬,他就立即顿住了,身子不停使唤似地蓦地一僵,来不及伸手抓住什么,那熟悉的身影已消失在苍白的光色里。
顾飞不发一言地将暗夜流光剑塞进口袋里。
伸手拍了拍御天神鸣的脑袋,顾飞抬手便瞬间移动到包间门口,撩起布帘头也不回地出了去。
包间里余下的精英团一众面面相觑,对于这个情况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剑鬼默默地拿过自己买来的两瓶酒打开,战无伤出包间去找小雷讨了四只酒杯,佑哥在小本上记东西,御天神鸣支着下巴看向韩家公子的座位发呆。
“这都是咋回事……”御天神鸣嘟囔。
【105 bpm】
顾飞二话不说跑到最近的复活点,匆匆下线。
回到现实里,顾飞一边摘下头盔一边拿起上线前放在手边的手机一看,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他不敢怠慢,回卧室去穿上黑色的外套。不经意地瞄了一眼窗外黑压压的天空,顾飞理了理衬衫的领子,从衣橱里翻出一条黑色的围巾缠上。这是这个冬天他第一次戴围巾。
带上些必带品,顾飞拿起手机,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拨号给公子,结果被提示关机。
顾飞也不闲烦,出了公寓大楼,在脑子里按公子给的地址寻路,一路还电话拨个不停。尽管只是重复的拨号,被提示关机,拨号,被提示关机。
穿过一条马路,转过路口,来到那所医院门前。
辨认了一下方向,顾飞掉头就朝圣诞节那晚公子离开的方向走去,手机再次按下拨号键,依然关机。
顾飞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点后悔。
不仅是说现在,当看见公子身上泛起白光的一瞬,他就后悔了。
他从未想过那个人会这样突然在自己面前消失,甚至在这之前,他们已经一段时间未见了。
他的确是生气,气他的不交待与不当回事。无论如何想,便如何地不愉快。
顾飞心想哪怕只是一句“最近有事”,自己也是可以接受的。他只是想要个解释,或者说一个眼神也足够。
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要这些东西,意义又在哪里,顾飞只是觉得心口有些难受。一直就未停过,从在游戏里见到公子消失在白光中的那一刻开始,到此时此刻。
有些话在心里,说不出来,不代表不存在。
顾飞放下手中再次提醒对方关机的手机,抬起头,看了一下街道上的指示牌,往前几步,再拐了个弯。
指示还是很明显的,毕竟有“综合医院宿舍”这类字眼。顾飞将手机塞进口袋里,知道自己是找对地方了。
顾飞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管公子宿舍楼下的保安做宿管,他只知道自己只是报上了公子的姓名,对方就一脸了然地放了他进去。这让顾飞有些意外,他原本想应该不会那么顺利,自己多少还该描述一下公子那任谁见了都终身难忘的长相。
搭乘电梯到了某一楼层,顾飞掏出手机,再拨了次电话,提示如旧。
走在灰色的长廊上,顾飞看着一扇扇往后倒退的相同的门,看着上面的门号,然后在脑海里思索起公子曾经给自己随口说过的他宿舍的信息。顾飞发现自己只是平时不去想,但此刻尝试着记忆起来,居然异常清晰。
穿着黑色外套裹着黑色围巾的青年来到某一间宿舍前,看着眼前的门,顾飞尝试找了一下门铃,发现未果。
于是二话不说,抬手就往上敲。
“公子,开门。”顾飞一边敲门一边喊,“是我,顾飞。”
敲了几下,屋内没有声响。
于是顾飞继续敲。
“喂,你以为下了线就可以逃?现实里我一样砍你。”
“韩家公子你快开门。”
“装死是没用的,我去医院照样堵你。”
敲门的动作索性演变为拍门。
顾飞坚定不移地拍着眼前的门,手中的力度拿捏得不轻不重,但又确定已经足够屋内的人听个清楚。
然而眼前的门只是依然紧闭着,顾飞也没听见屋内有其他声音。
尽管不保证公子一定在屋内,但顾飞也只能想到这么个地方,只能到这里来找了。不管公子到底在不在,他是决定就要这么耗上了。
毕竟这里不是游戏,韩家公子就是机关算尽也不可能真的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瞬间消失。只要揪到他就好了,顾飞是这么想的。
于是顾飞只是继续拍着自己眼前的这扇门,顿了一下,转而开口喊道:
“韩矜,你快给我开门。”
话音刚落,只听哗的一声,眼前的门忽然开了。
顾飞愣了一下,似乎也没想到门居然真的在下一瞬就开了。
半掩的门后出现了一张容貌极美,在白色的线衣下却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公子定定地看着站在门外的顾飞,右手上还拿着一本书。
“怎么?”韩家公子微微冷笑,“通缉任务领到这来了?”
没有理会他的讽刺,反应过来的顾飞立即推开门,公子也不阻他,只是淡定地往后退了一步,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
顾飞还不忘在门口换了室内拖鞋才进去,公子看了直翻白眼,拿着书挨着沙发坐下。
顾飞打量了一下公子所住的地方。起居室不大,另有一扇门似乎是通往卧室。尽管现在是白天,窗帘也没有拉上,室内居然显得异常阴暗。一身白衣的公子窝在沙发上看书,手边的桌上放着酒。
“你也不嫌暗会看不清啊。”顾飞啪的一声打开起居室的灯。
公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游戏里管不够,还跑这来?”
“还不是看你突然下线。”顾飞转身,与坐在沙发上的公子一高一低地对视,“我就是说,你刚刚干啥了?”
“和你无关。”公子端起酒,饮了一口,“想下就下了,你们谁管得着?”
顾飞微微一愣,挠挠脑袋:“可剑鬼说,就这样下线不像你……”
公子只是冷笑:“你怎么不让剑鬼来找我?”
顾飞无言,一时间居然找不出话来反驳。
懒得去理会他,韩家公子低头重新将目光落到书本上。顾飞站着觉得不是,索性就在公子身旁坐了下来,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公子自己不说,顾飞也就问不出什么。他将手机重新塞进兜里,望了一下天花板,随即侧过头去看公子。
弄不清到底是光线问题还是其他的什么,顾飞觉得公子的脸色似乎比平日还要来得苍白。方才在游戏里倒看不出,也许是气在头上也顾不得其他了。
及肩下的长发用橡筋低低束着,没有戴眼镜,纯黑的眼底里有点点光屑,匀称的指节落在纸张上,书本的缝隙上夹着那支深蓝色的钢笔。公子似乎就是在静静地看着书,任顾飞怎么盯着看,也看不出一丝不妥来。
顾飞挠了挠脸颊,还是决定开口问道:“差不多一点啊,该说说你这就几天干嘛去了吧?”
公子头也不抬地睇他一眼:“白痴。”
强压下再次腾起来的怒意,顾飞叹了口气,伸过手去,拍了拍公子的肩膀:“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你才好。”
“你也说不来。”公子讽刺。
“是不是有什么事?”不理会他的刻意挑衅,顾飞侧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公子。
公子看向他,冷淡道:“那也不关你的事,你是太闲?游戏里追不够还跑上门来,差不多一点,没有人拜托你来管我。”
“想管不行?”顾飞黑线。
“给个理由。”公子挑眉。
顾飞沉默着看向韩家公子,似乎下了极大地耐力才克制住没把拳头往那人的身上招呼。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伸过手,按在公子的肩上,很正直地表态:“我真的想揍你。”
公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是想怎么样?到底想干什么?”顾飞一字一顿地问,摇了摇公子的肩,“你以为我想管啊?不是说了,因为你一个人在这边,我……”
“我就是不爽你这个说法。”公子蓦地勾起嘴角,对他露出个冷笑,“你以为你是谁了?这个理由太烂,给我滚。”
“你……”顾飞气结,“其他的我也想不出来,可就是觉得没办法不管。为什么非要理由不可?你觉得烦也是这样,今天不给我说清楚你就别想打发我走。”
公子的眼底变得忽明忽暗起来,他直视眼前的顾飞,不言语。
顾飞看着他,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明明很多话堵在心里,到了嘴边,却没有办法说出来。
有太多东西禁锢着他,当他想要再往前跨一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份已经不够了。
只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让他生气。不把他当回事就算了,甚至不把自己当回事,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究竟想怎么做,尝试着发问,又被他的尖刺戳得体无完肤。
顾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按在公子肩上的手没有收回来。他只是很没辙地看了公子一眼,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
“千里。”公子忽然唤道,语气很沉。
顾飞抬头看他:“怎么?”
“别晃了。”
“为什么?”
“头疼……”
顾飞一怔,像是立即明白过来,二话不说抬手便往公子的额头探去。
掌心探上的分明是带着病态热度的肌肤,顾飞转而探探自己的,再摸摸公子的额头,阴着一张脸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天。”公子轻轻挡开他的手,动作有些力不从心。
顾飞直直地看他,韩家公子瞥他一眼,不言语,回过头继续看书。
“你还把不把自己当回事了。”顾飞伸手抽走他的书,随手丢到一边。
“靠……”韩家公子瞪向他,“你怎么不去死?”
“从前天拖到现在,想死的是你吧?”顾飞将公子拉起来,“去穿外套,上医院。”
“上什么医院。”公子甩开他的手,“医院那地方就是坑你们这种白痴的。”
顾飞也不恼,只是再次伸过手握住公子的手腕,平淡地说道:“去了再说。医药费我出,坑也是坑我。”
韩家公子翻了个白眼,但也没有执意要抽回手,任顾飞把自己拉进卧室套上外套,再戴上围巾。
“烧多久了?”顾飞一边帮他理啡色的羊毛围巾,一边问。
公子光站着,低头看着顾飞给自己缠围巾的动作,不急不缓道:“前天开始。”
顾飞猛地顿住,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公子:“想死直说就是,这样折腾你不难受?”
“武夫。”公子冷眼,“这种感冒是肯定会有发热期,再怎么吃药看医生都避免不了过程,你懂什么。”
“至少懂的不能像你这样把病拖着。”顾飞帮他整好了围巾。
公子朝他投去看白痴的眼神:“是啊是啊,有病就去看啊。”
懒得和他做无意义的抬杠,顾飞轻轻推着公子的肩膀要把这无自觉的病号带出门去,不经意却瞟见卧室内的床头放着一本书。
顾飞愣了一下,随后便走过去,拿起那本书。
公子随意看了一眼,打了个呵欠:“那个我看完了,你拿回去。”
那正是公子第一次到顾飞家吃饭时所借的那本书,顾飞原本还看剩最后一部分,却被公子借走了。
顾飞拿着书走过来,握上他的手腕,点点头:“待会要打点滴是吧,我带书去看。”
韩家公子黑着一张脸:“你别以为……”
“你别以为我不敢揍病患。”顾飞想朝他比比拳头,却发现另一手拿着书。
很难得地没有讽刺,也没有反驳,公子只是定定地看着顾飞一会,随后居然是叹了口气。
顾飞有些理解不能,继而就见公子已微微低下头,眼睛不似方才那么有神,眼睑垂下些许,似乎很疲惫。
“带路啊。”公子没好气地扯了扯被顾飞握着腕部的手,“别走那么快,我跟不上。”
顾飞讷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公子居然妥协了。但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上除了倦意便没有其他带有负面感情色彩的表情,似乎真的只是因为生病而感到累。
“早这样不好吗。”顾飞用拿着书的手的手背蹭了蹭脸。
公子瞄了他一眼,不言语。
迟疑了一下,原本握着腕部的手沿着那匀称的线条往下,轻轻将那只指尖冰凉的手裹在掌心里。感受到手心中那冰冷冷的触感,顾飞微微蹙起眉:“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韩家公子冷眼:“你能不能少说些废话?还去不去那鬼地方了?”
“去。”顾飞脱口而出。
说罢便轻轻牵了公子的手,带头迈了出去。
公子颔低去看两人的手,随后撇开头,不发一言。
他是想这武夫得了点阳光就拼命灿烂,两个大男人出门哪还有手牵手的说法的。
无奈,这阳光却偏偏像是照到了他的心坎里去。
【200 bpm】
顾飞领着那无自觉的病号来到医院,就是公子实习那间,他上班、晨跑都要经过的苍白色建筑。
在医院的大厅里张望了一下,顾飞准备去挂号,被拉着晃悠的公子一脸鄙视地定在原地不让他扯走,道出天机:“你是不是蠢?都已经超过六点了,只能挂急诊。”
顾飞顿了一下,回头看他:“对哦。”
韩家公子翻了个白眼。
顾飞挠了挠头,看了看公子,再次伸手探上他的额头。那明显还烧着的热度让他不禁眉一皱:“这几天都这样烧?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这点热能对本公子华丽的智商有影响么?”公子不屑。
顾飞很认真地看着他:“你发烧了。”
懒得和他多废话,公子扯了扯被顾飞牵着的手,眼睑垂低了一些:“靠,你知不知道浪费资源可耻?”
“浪费你的时间是吧。”顾飞顺口接道,牵着公子的手迈步往挂急诊号的方向走,“觉得站不住的话就说,我背你。”
“你给我下跪就让你背。”
“……你是觉得这里是医院,被砍了也不怕是吧?”
韩家公子不理他,抬起另一只空出的手拽了拽自己额前偏长的发丝,看起来漫不经心,却是有些有气无力。
顾飞看着他,暗自叹口气,牵着人去挂急诊。
毕竟不久前才有一次经验,顾飞轻车熟路地替公子开了医卡,在空白病例上给他填下那韩姓的二字姓名。
做完这一切的顾飞抬起头来,看见坐在一旁等自己的公子正阖上了眼,像是在假寐。
他走过去,在公子身前微微俯下身来,正准备伸手探探热度,谁知额头还没碰到那病号便先睁开了眼。
“好了?”公子淡淡地问了一句,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
顾飞点点头,朝他晃了晃手中的医卡和病历。
公子鄙视:“干什么,想让我夸你不成?”
顾飞看了他一眼,深深的一眼,最终摇了摇头:“你还是不要说话好了。”
“老子又不是小气的人。”公子说道,抬起手,苍白的指节、掌心轻轻落在那头柔软的黑色短发上,像搓弄犬类似地揉了揉,“做得不错啊,要不要丢个骨头让你捡回来?”
“你还能更无耻一点么……”顾飞青筋。
公子耸了耸肩,顾飞也省得让他得了空闲继续嘴毒,伸手拉起人就往急诊室走。
此刻急诊室里值班的也是实习生,与公子同期。可想而知公子的长相会给人留下多深的印象,因此对于那实习生见到公子后露出的若有所思的神情两人都没有多在意。
顾飞站着,公子坐着,那实习生请来了正牌医生给公子诊病后便站在一旁和顾飞随便闲聊。
“难怪韩矜这几天一直请假,原来是病了啊。”实习生说。
顾飞侧头看他,问:“他几天没来了?”
“是啊。”那实习生笑了笑,“韩矜跟的是这医院里的专家名诊,实习生里有这待遇的就他一个,怎样也比较受人瞩目。”
顾飞不言,点了点头。
“你们是朋友?”那实习生问。
“嗯。”顾飞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答道。
“那不错啊。”
“什么意思?”
实习生看看顾飞,微笑:“来这边实习的人大多数都不会住宿舍,都是安排好条件才过来的,要不住亲戚那要不暂居朋友家,像韩矜这样的算是少数。平时也不大和其他人交流,也没见什么人来医院找他,所以其他实习生就以为他是一个人在这边。”
顾飞沉默了一下,说:“宿舍条件很差?”
“条件当然不比一般的房子。”实习生说,“但也不至于差,只是光线比较暗,没什么意思。”
听见他的话,脑海里似乎自然而然就浮现起方才见到那房间。顾飞对公子所住的宿舍的印象并不深刻,依稀记得格局是一厅一卧一卫,不大,尽管拉开窗帘却依然会显得过于阴暗的室内。
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冬日里,干燥而寒冷,雪迟迟没有下落,温度却低得骇人。
顾飞低头去看向不发一言等着医生开处方的公子,裹着白色外套的身影在白炽灯下显得异常瘦削。他看着,忽然就有了想法。
诊断结束,公子一手按在椅背上站了起身,将处方扔向顾飞:“那么想被坑的话就去付账。”
顾飞点点头,灵活地接住了被公子乱扔开的处方,正准备过来牵人,就被公子一个看白痴地眼神砸中:“你自己滚过去不行?”
一旁的实习生帮忙补充:“韩矜要去输液室打点滴,你待会直接过去就是。”
顾飞看向韩家公子,正直地表态:“你想去那鬼地方?和一堆鬼哭狼嚎的小孩一起?”
与两个月前如出一辙的台词,却出自另一人之口。
公子瞟他一眼,冷冷地扔下一句“你以为谁都会做没营养的好事”后便率先出了急诊室。
顾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转而忽然记起自己生病那次是公子值班,正是那压根不把病人放在眼里的实习医生让自己留在急诊室打点滴,而不是到输液室去。
他攥着处方,对站在自己身旁的实习生点了点头,转身迈步到大厅付账。
交了费,还顺便取了药。待顾飞来到急诊室时,那穿着白大褂,一头黑发及颈的实习生正在给公子调整药液下落的速度,起身侧过头看见拿着装了药的纸袋的顾飞走进来,清隽的脸上微微带笑。
输液室里吊针水的除了公子外就只有一个约五六岁大的小女孩,正倚着自己的母亲要她讲故事给自己听。
顾飞看了那对母女一眼,随后走向公子。那病号正瞅着自己手背上的针管,似乎被缠得有些不舒服。
实习生见顾飞走进,开口道:“这一瓶大概要打一个小时,差不多见底的时候来急诊室叫我。”
“谢谢。”顾飞点头,朝他道谢。
实习生只是笑了笑,收了东西转身离开。擦肩而过的一瞬顾飞看见,他的实习证上印着端端正正的“宋词”两宋体字。
待那实习生出了输液室,顾飞回过头来,低头看着公子,问:“你们这的实习生还有没叫唐诗什么的?”
公子看白痴似地看了他一眼,不答。
特意回避插了针管的左手,顾飞在公子的右手边坐了下来,纸袋放到一旁,刚往椅背上一靠便立即抬手去探公子的额头,发现热度如旧。
蹙起眉,顾飞说:“怎么还这么烧,这样热下去要不要紧啊?”
“你的脑容量就那么大?”公子鄙夷地看着他,“之前你生病那次不也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
“就你了不起。”顾飞黑线。
“那是当然。”
将原本覆在带着病热的额头上的手移开,顾飞拍了拍他的肩:“自恋也要有个下限。”
“事实能有什么下限?”
顾飞点点头:“无耻也是没有下限的。”
公子瞥他一眼,眼睑低垂似乎有些疲惫。实习医生懒得继续和这人民教师继续废话,将头轻轻靠在椅背的边沿,颔首看向天花板。
“想睡?”顾飞问。
公子随便应了声,不多言,只是静静看着输液室的白炽灯。缓缓阖起眼,白色的光迹在视线的夹缝里被一点点拉长。
他睁开眼睛,稍稍侧头,看见顾飞正拿着那纸袋往里头瞅,取出里头的药看起服用说明来。
白炽灯的光照下,顾飞的一头黑发被映上了一环淡色,柔软的发丝看起来很细腻,与在平行世界中看到的倒是如出一辙,纯黑的眼底沉静无澜,星星点点地缀着光,永远直视前方的目光。
是很认真地看着什么的神情,公子看见顾飞将手中的药盒翻了一面,扫视几眼,接着拿出另一盒继续看。
颈子上缠着与发眸同色的围巾,黑色外套,不管何时都笔挺的脊背,手机塞在外套的口袋里露出了部分棱角,下身很随意地穿着牛仔裤,脚上套着某著名运动品牌的白色板鞋,后跟处带着LOGO.
公子将此刻的顾飞由上到下扫了一遍,目光坦率而直接。
顾飞用余光早就注意到了公子的视线,倒也没多在意,只是认为公子也许是太无聊了,没事找事打发时间,他便继续认真地看着药物的说明。
其实公子只是觉得他很中意,也很适合黑色而已。
“打完针后也要吃了晚饭再吃药。”顾飞忽然开口,朝公子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几个药盒。
公子不急不缓地移开目光,道:“再说。”
“反正我也没吃晚饭,待会一起去就是了。”顾飞说。
听得这话,公子又将目光重新聚焦到顾飞的脸上:“以那种速度出现在我的宿舍,连饭都顾不得吃是吧?”
“还不是以为你突然下线有啥事。”顾飞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回话,公子只是重新回过头来,沉默着看了一会有些空荡的输液室,清清淡淡地开口:“你也够奇怪的。”
顾飞笑:“这是在损人?我可没听出来。”
“损?就你这白痴一样的武夫?”公子冷笑。
顾飞不在意他的话,将药盒放进纸袋里,重新在一边放好。
他回过头来,便看见公子正靠着椅背看着上方发呆,也不知道焦距到底集中在哪里。
“在看什么?”顾飞问。
公子保持着头靠椅背的姿势,稍稍侧颌看他:“白痴。”
顾飞不言,忍了忍,手中的拳头握了又松开,终于强压下心中将那病号抓起来往死里揍的冲动。
“我是很认真地在给你评价。”公子回过头来,“你怎么就这么愚昧?”
“你很爱惹人生气啊?”顾飞阴着脸看他。
公子却是勾起嘴角,在顾飞一愣的瞬间那弧度便消失不见。顾飞还沉浸在公子方才的蓦然一笑中反应不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精。
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韩家公子琢磨着这大概踩在温度线的哪一刻,然后淡淡地开口道:“我以为凭我华丽的智商,任何困难障碍毛都不是,全部都会迎刃而解。你还不错,创了先例。”
“我又怎么了?”他那极其嫌麻烦似地口吻让人不满,顾飞蹙眉发问。
公子斜过眼来看他:“你蠢。”
“靠!”顾飞炸毛了,使力一摆手表示对话就此打住,“你个病号少开口,那么多话讲不如多喝几口水。”
“喝水可以。”韩家公子指了指自己,“用嘴喂我啊。”
顾飞一讷,几乎是整个人怔住了,然而石化开裂的下一刻便立即思考他这话又是什么阴人的新点子,敢情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半晌,顾飞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不正经也要有点限度啊,就算你长得漂亮,要人家护士……”
“你闭嘴。”公子忽然沉声道。
顾飞看了他一眼:“好啊,那你也闭嘴。”
公子似乎颇感无趣,翻了个白眼转开头,不再看他。
从外套内侧的宽袋里取出那本不大的书,顾飞看了看扭开头继续看天花板玩深沉去的公子,暗自叹息,把书把玩在手中。
从订装的一边反到另一边,封面和背面轮流着转,顾飞看着手中的书,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沉寂下来的心思却开始起异。
他忽然觉得很想开口,问问公子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话里并没有带主语,因此顾飞并不知道它的作用对象到底是谁。
那祸害性格恶劣字句带毒也算了,还老大不正经,什么用嘴喂都说出来了。顾飞开始庆幸输液室里没什么人,公子那话要是被哪个护士听见,他可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稳稳定定地坐着。
可是,总觉得不妥。顾飞停住了手中玩书的动作,微微抬起头,看向输液室的另一面的墙壁。
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像是对公子的话产生共鸣,自己心中有什么位置在突突地动着,如同回应。
因此一瞬间才发怔了,没办法思考,心口被那阵波动给撞了个生疼。
他下意识就将那种感觉往心底关,往死里按,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是不正确的。
像这样产生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自从渐渐开始和公子熟络、接触繁密后,这种状况就越发地频繁起来。明明以前在平行世界中甚少有这样的情况。
被关在心里的,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滋生、长大,叫嚣着要奔涌而出。
顾飞抬起手,按了按心口。
他觉得自己这里真的有些不对劲,明明自幼习武,他对气息和脉动都可以很好地调控。无奈最近和公子走得越来越近,有些东西就越发关不住了。
顾飞忽然想起公子第一次给自己诊病时所道出的——“心律不齐啊。”
关于这个医学用语,顾飞曾经在互联网上搜索过,蹦出来一堆介绍病症的网页,行字间带着它的英文译名“Arrhythmia”。
是这个原因吗?
越发地觉得有些不妥,顾飞挠挠脑袋,终于下定决心:是病就得治。
这没什么好说的,顾飞也承认,自己是渐渐对那种感觉起了畏惧心理。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也许太过强势,耀眼,强大而美丽,反而让人觉得无法直视,不敢接近。
事实上顾飞是多少察觉到一些的,公子也好,自己也好,路珂和水深的话也好,他其实多少能弄懂。
只是,下意识就认为那是不对的、不正确的。不被自己所认知的事情,无法认可。
但他到底不希望自己与公子渐行渐远,甚至发自内心地为两人的熟知熟识而高兴。只是靠得越近,心里的那阵异样就越是关不住。
关不住,无法抑制,那就只能扼杀。
顾飞蓦地停住了手中不知何时又把玩起来的书本。
看着手上的书,顾飞颔低一些,还是决定回过头去:“公子……”
回应他的只是无声,以及那张阖起双眸,静静睡着的脸。
顾飞看着陷入沉睡的公子,惊世的容颜在输液室的白炽灯下略显苍白,熟睡的模样倒是人畜无害。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多久的神,公子居然在他思考的时候睡着了。
顾飞定定地看着。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他是笑了,淡淡地提了提嘴角。
心中那份被自己定义为心律不齐的躁动,似乎渐渐沉淀下去了。只是有什么更重的东西落了心底,然后发热,像是要用烫不伤人的温度将什么东西刻在他的灵魂上。
知道公子的确是睡过去了,顾飞回过头来,静了静心,翻开自己从公子宿舍带来的那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书。
公子似乎将它保管得很好,顾飞随手翻了翻,看不出公子将它从自己那借走后留下的任何痕迹,不禁怀疑那家伙到底有没有看过。
粗略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是看到了哪里,顾飞将书翻到倒数几页,找到自己做下的记号,然后静静阅读起来。
输液室里很安静,似乎只有顾飞翻页的声音。
顾飞忽然记起,自己生病的那次,也是在这样一个晚上。急诊室里只有他和公子,刺眼的白炽灯,落下的点滴,渐渐流过去的时间。
从那时候,到现在,居然已经快接近两个月了。
在现实里遇到公子,与真正的他渐渐接触,认知,熟悉,已经两个月了。
轻轻掀了一页,顾飞却没有立即翻过去,而是不由自主地缓缓侧过了头,目光落在公子安静的睡颜上。
顾飞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很多东西。
心底里有什么暖暖的在流淌,是那沉淀在某个深处的东西,堵都堵不住,像是有个缝隙,无论如何都止不住那种感情。
明明真的有很多,很想很想做的事情,很想很想告诉他的话。
可就是无法动作,说不出口。顾飞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犹豫、困惑些什么,就是这样止步不前。
这样拖着,消耗着时间,心中的那份暖流不断变得清晰,简直要将他窒息在那股感情里。
顾飞握紧了手,手中的书页被他揪得起皱。坐在他身旁的公子靠着椅背静静地睡着,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让人羡慕得紧。
深深吸了口气,又呼出来,顾飞摇了摇脑袋,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于是将目光重新落在书上,打算靠阅读让自己静下心来。
然而,在他翻开下一页的时候,顾飞却蓦地睁大了眼睛。
纯白色的纸张上是端正的黑色宋体字,原本清晰的行字间,赫然被人用钢笔给划出了几行波浪线,似乎是阅读的人看见了什么喜欢的词句,很随意地将它划了出来。
这本书的最后几页顾飞还没有看,按道理应该是崭新的,此刻却被人划了笔迹,显然是公子已经读过了这里。
原来还真的有用心去阅读啊。顾飞微微一笑,顺着那划出波浪线的笔迹,仔细读下被公子选中的那句话。
“难道不就是这些影子自己在寻找他们的往事,向一个不复真实的往日提出阴郁的问题,影子,影子想要复活,但又不可能再复活,无论是他,还是他,都已不再是一个人。”
顾飞静静地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淹没了自己。
那太具有冲击力,顾飞看着,忍不住将指尖落在那行字间,落在公子的笔迹上。
他似乎可以在脑海里想象出那副图景,坐在宿舍,或是急诊室里的公子翻看至这一页,手中握着深蓝色的钢笔,不知道到底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轻轻地在那句话下方划下线。
心里头的那条缝隙,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大了。有什么东西呼啸着想要奔出来,顾飞第一次觉得,关不住自己的心情。
顾飞抬起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再一次将那句话看清,他忽然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早已无法回到从前,想起曾经的事情,自己习惯的生活规律被打乱,不管是对于顾飞,还是韩家公子,对方都是自己生活中的一个忽然出现的变数,突如其来就将自己所认知的,必然的规律给打乱。
这根本不是,所谓的心律不齐。
那份不安和不解便是影子,互相影响之下想到了逃避,影子想要复活,却忽然发现,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因为,无论是他,还是他,都已不再是一个人。
像是已经习惯了身边还站着那个人,原本不远不近的关系,却在渐渐变味的心情里被拉近。而正是有了对方的存在,他们,不会再是独自一人。
也已经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接受只是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顾飞轻轻合上手中的书,静静地扫了一眼这本书的封面。
《昨日之旅》,斯台芬·茨威格。
他已经记不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买下这本书的,为什么要买,就更加不得而知了。这一刻顾飞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情,不,或许是两件、好几件。不管是买下这本书,将它借给公子,还是闲着没事干带上它来陪公子打点滴。
至于到底是多少,顾飞也没有多余的心情去考究。此刻他觉得身心前所未有地开朗了起来,尽管这里是输液室,弥漫着他就是闻多久都不会习惯的消毒水气味,但顾飞到底,还是觉得心情很好。
忍不住就勾起嘴角的傻样要是给那讨人嫌的家伙见了怕是又要中枪,顾飞连忙收起不由自主露出的笑容,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地回头瞅了瞅,在看见公子还在睡后便安下心来。
顾飞看向靠着椅背,微微侧着头睡熟过去的公子,露出了个淡淡的笑,然后自己也往椅背上一靠,伸过手,轻轻将公子的头拨到自己肩上。
心想这样应该总比靠着椅背睡要强吧。顾飞抬头看了看白炽灯,随后目光下移,继续静静地看书去了。
【180 bpm】
事实上那毫无自觉的病号在点滴打至一半左右就醒过来了,那时候顾飞正准备将书重新看一遍,却发现对方有些神色迷糊地将脑袋从自己肩头上抬起来,侧着颌一脸没睡醒的表情看着自己。
那模样多少有些陌生,顾飞饶有兴致地与他对视。
公子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睡得昏昏沉沉,以至于居然倒在了那武夫的肩上都不知道,但也没有多在意,回过头来眯着眼打起呵欠。
“第几瓶了?”公子用带着些许鼻音的音色问。
“二。”顾飞答。
公子点点头,胳膊支着椅子的扶手,微微俯下颈子揉了揉额头。
“头疼?”顾飞问他。
“嗯。”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公子颔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时间。
“公子。”顾飞忽然出声唤道。
在手机触屏上点了几个图标,公子懒洋洋地抬眼瞟他。
挠了挠脑袋,顾飞觉得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好,但依然说道:“你暂时去我那住吧?”
意外多少还是有的,但韩家公子是谁,门面功夫就是气场,一定要做足。于是只见韩家公子面不改色地询问那第一杀手:“为什么?”
“你很喜欢刨根问底啊?”顾飞纳闷。
韩家公子耸耸肩:“随便问问而已,用膝盖猜也知道你这武夫思考不出什么有深度的想法。”
顾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自信的原材料到底是什么?”
公子不屑:“你想什么本公子会猜不出?”
“说说看?”顾飞说。
韩家公子看着他,不答话,视线直勾勾地像是要看到顾飞的眼底去。
被他盯着看得有些不自然,顾飞先是别过头不去看那讨嫌公子,将目光移到书本上,敷衍地看了几行字,然后偷偷地缓缓地用余光去瞄那人精,发现对方还在盯着自己看。
“我该拿什么来形容你现在的样子。”公子的嘴角勾起笑,“做贼心虚?”
“我干啥要心虚了?”顾飞瞪他。
公子随口道:“谁知道。”
顾飞无语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还是决定开口道:“那你是过不过来住啊?”
扫了他一眼,韩家公子没有立即回答,顾飞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就听那性格恶劣的牧师说道:“可以,不过要管酒。”
“感冒好了再说。”顾飞说。
韩家公子鄙视他:“你就非要这么多事。”
“不然还有谁管你?”
“你他妈的千里老师。”
“……要住我家还是住医院,你选一个。”
待最后一瓶药液快要见底,顾飞放下书起身,到急诊室去找那大概是叫宋词的医科实习生。
“好了?”坐在长桌后握着鼠标玩扫雷的宋词侧过头来,看向顾飞。
顾飞点点头,侧身示意他跟着自己来。
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实习生站了起身,来到顾飞面前时却忽然顿住,目不转睛地盯着顾飞那带着纯净黑色的眸子。
顾飞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奇怪道:“怎么了?”
宋词看着他,收回方才那探询的目光,微微一笑,道:“看来是真的好了。”
当事人听得云里雾里,实习生不急不缓地与他擦身而过。
顾飞连忙跟上,莫名所以地随宋词步出急诊,走向输液室。
此刻的输液室里头只剩下公子一个病患,那人精一脸散漫地坐在椅子上,瞄了一眼一前一后踏进来的宋词和顾飞,跟哪家的大爷似地。
宋词取了支棉签,来到公子面前,颔低微笑:“心情不错啊。”
公子冷眼:“多事。”
“打算什么时候回宿舍搬东西?”宋词一边帮公子拆针管,一边问。
顾飞听了觉得骇然,心想这实习生怎么会知道,明明这是他刚刚才和公子说好的。
韩家公子白他一眼:“怎么忽然那么爱管闲事?”
“哪里,我一向都喜欢热闹。”宋词答。
“是喜欢看热闹吧。”公子冷笑。
穿着白大褂的实习生但笑不语,拆好针管,直起身取下见底的点滴瓶。
“对了,要搬走的话,你宿舍的钥匙给我。”那实习生说道,“借一借洗衣机。”
韩家公子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左手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也挺可以啊。”
宋词笑:“不比你厉害。”
“那是当然。”
顾飞在这厢站着,听得不明所以,看着那两人一冷眼一微笑,忽然就觉得自己似乎入了一个找不到出口的局。
“走了。”公子说。
回过神来,顾飞发现那医科实习生已经离开了输液室,怕是回那长桌后玩他的扫雷去了。
顾飞点点头,走到自己方才的座位前拿起书和装了药的纸袋。
两人出了输液室,走过长廊。已经是晚上二十时左右,医院里的人并不多。
跨出医院大门,迎面吹来的刺骨的夜风让韩家公子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下意识就往围巾里缩了缩。
顾飞回过头来看他,没说话,只是伸手将公子额前垂落的发丝稍稍撩开一些,让那永远沉淀着什么浓得化不开的东西的眸子明整地曝露在街灯与月光下。
一抬头两人便对视上了,韩家公子忽然发现此刻顾飞的神情多少有些陌生,说不出是涵盖了什么意思,只是那纯黑色的眼里似乎流转着一些沉甸甸的光泽。
韩家公子微微一愣,看着那第一杀手一脸看似平静却又有些回避的表情,目光下移落到他手中的书上,蓦地扬起嘴角。
“看了?”公子问。
顾飞不经意似地转开目光,点点头。
“懂了?”公子挑眉。
顾飞默默地将焦距点重新移回来,盯着他看。
“确定?”公子颔首。
顾飞很认真地表态:“我现在想改变主意……”
韩家公子伸手拍拍他的肩,道:“你做梦呢?”
看着那容貌极美,技术极佳,性格极烂的牧师对着自己若有似无地笑,平行世界第一杀手忽然有种上了贼船万劫不复的感觉。
顾飞忍不住在心里泪流满面。
“不过,你的反射弧还真长啊。”公子鄙视。
顾飞挠挠头,扫了公子一眼,又立即别开视线,清了清喉咙开口道:“那啥……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淡淡的目光落在那黑发青年俊朗的脸上,韩家公子沉默了一会,眼底无波无澜。
“我怎么会知道?”公子说,“谁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是这样了。”
“这样?”
“一个人。”
公子隔着从身后的医院大厅映出的光线看向顾飞,勾起嘴角。
顾飞有些发怔,拿在手中的书和纸袋险些从手中松开落地。
“没想到你还是个文艺小青年啊。”公子挑眉,“书不咋样,那句话倒是说得挺合时。”
顾飞黑线:“人家名著好不好还轮到你来说?”
“本公子的品味是你这种武夫能理解的吗?”韩家公子鄙视他,伸过手,指节曲起敲了敲书本的硬质封面,“很合时倒是真的。”
顾飞不言,强压下将手中的书往那张惊世的脸上按去的冲动,撇过头,伸手拉过公子,迈步就走。
大脑还在发着热,那阵热度似乎连带着心口、心脏一并腾升了温暖,公子索性懒得理会这暖烘烘得有些过分的感官,任顾飞拉着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夜风和夜色里,万籁俱静。
“我问你啊,”走在前头的顾飞说,“你是不是故意划出那句话的?”
后头的韩家公子看了那问话也不转过头来,执拗走在前方只给自己留下背影的男人,鄙视:“这不是废话吗?”
顾飞无语,这说了跟没说似地。
“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靠你是白痴啊,这种问题都要问。”
“……就是想知道不行?”顾飞松开韩家公子的手,回过身来看着他。
“想知道?”公子挑眉。
顾飞看了那张长相出众的脸半晌,最后却是摇摇头:“还是算了,闭上你的嘴就好。”
“没种。”韩家公子不屑。
“就你厉害。”顾飞黑线。
“知道就好。”
“靠……”
看着那武夫又气又无所适从的表情,韩家公子眉一挑,嘴角勾起,站在一片夜色里朝那黑发黑眼黑衣的男子伸过手。
“蠢在那干什么,手冷了。”公子说。
顾飞青筋:“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无耻……”
话是这样说,但顾飞依然是往前了一步,轻轻牵着那只明明带着病热,却冰透的手。
“对着你怕什么。”公子白他一眼。
顾飞愣了一下,理解那句话里的含义后,忽然就觉得脸上没由来地开始腾起热度。
“还想砍我不?”公子看着觉得好笑。
心想这厮还得瑟起来了,顾飞扫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敢?”
“你舍得?”
“……有没听过一句话叫‘人至贱则无敌’?”
韩家公子笑道:“嗯,你那武夫的身手在游戏里的确是无敌了。”
沉默不语,顾飞决定放弃继续这个话题。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和他根本说不来道理。
扯起那只冰冷冷的手,用掌心裹着。
顾飞牵着公子,一步一步往自己的住处走。
他忽然觉得自己要带回去的不单是一个未来的社会医生,一个自负又嘴毒的麻烦,更是一道可以将自己的此生都给照亮的光。
【130 bpm】
气即炁,比喻水蒸成无。
习武之人对于“气”这种东西总是特别敏锐。当身边有什么过于趋近自己,他们总能够在第一时间察觉并采取行动。
当然,顾飞从来,没有想这么多。
他只知道,这一晚,每每那与自己背向睡在另一侧的人精有个什么动静,他就难免乍醒。长夜漫漫上演个数次,就是平和如顾飞也感到有些无可奈何。
但这样也有好处,他可以在每次醒来时伸手去探公子的额头,看看那烧退了点没有。
大概是真的累了,公子一觉睡得安安稳稳,甚至是过于安分。顾飞忍不住就胡思乱想这厮是不是烧糊涂了,有些不安想把人叫起来,但那均匀而缓慢的呼吸却映示了这病患是睡得极沉,他到底不忍心把人叫醒。
从医院回到公寓,顾飞进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酒柜给锁好,理所当然换来公子的侧目。
顾飞也不在意,将病患安顿在浴室里泡热水澡,入厨房下米熬粥,待公子出来后就直接把人抓了往床上丢,摆好枕头掖好被角,捧了粥开始耐下心来填鸭子。
即使病了也依然鄙视尽天下苍生的韩家公子扫了一眼这摆着KING SIZE大床的房间,回过头来看着往汤匙里吹气的顾飞,打消了询问这屋子还有没有另一张床的念头。
他并不觉得两人的关系已经渐进到能够同床共枕的地步。虽然那层折磨人的纸或多或少已经被戳穿,但到底没有任何一方说出口。
事实上顾飞只是觉得两人一起睡会更方便自己照顾这无自觉的病患。虽然酒柜锁上了,但难保这人精会想出什么鬼点子来。他可不敢保证自己一觉醒来会不会对一个满身酒气的病人下毒手。
因此,两人背对而眠,倒也相安无事,一觉天明。
他们都是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该往哪个方向走,哪里去的成年人。
太煽情的话,说不出,又何必。
虽然进展多少会慢一些,但是,并没有关系。
就像由昼至暮色,被太阳缓缓晒热的湖水,带着无波无澜的光泽,终究会变得温暖而清澈。
千里一醉和韩家公子已经三天没上线了。
御天神鸣手里拽着挤满密密麻麻的坐标的小本,一边在云端城的主干道上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
最后,到底还是拉开了好友列表,看了看那两个如旧暗着的ID.
怎么看都不对劲。御天神鸣嘟囔着关掉好友列表,心想那两人也太不够意思了,那天一前一后下了线就再无音讯,也不知道还把不把他们这群战友当回事了。
“千里和公子的事,他们自己可以处理好。”这是剑鬼前一天在佣兵团频道里的发言。
对于这两人,要说团里谁最有发言权,那当数剑鬼。因此此话一出,其余三人都通通沉默,继续修装备的修装备,买箭的买箭,搜集情报的搜集情报。
御天神鸣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要为那两杀器的事情那么纠结,他只知道他们到底是自己的熟人,千里和公子也多少给过自己一点照顾和“照顾”,所以做不到不管不顾。
“他们两个该不会在现实里自相残杀,到现在尸体都还没被发现吧……”御天神鸣在佣兵团频道里没头没尾地发出去一句。
这厢坐在酒馆里整理情报的佑哥看了,默默地回复道:“你觉得公子能动得了千里吗?更何况还是在现实里。”
“那就是千里把那讨嫌公子干掉了,然后逃逸。”
“你警匪片看多了。”佑哥真挚地说道。
御天神鸣撇撇嘴,收起手上的小本,一边踏入卖装备的店铺一边道:“太不够意思了……”
“御天你寂寞啊?”战无伤忽然蹦了出来。
御天神鸣炸毛:“寂寞你妹!”
这边在练级区单刷的剑鬼挥舞着手中的双匕,沉默不语地看着已经好几天不声不响的佣兵团频道忽然热闹起来,也放缓了动作的速度凑了一句:“佑哥有没发信息给千里?”
“没……”佑哥汗颜,他敢发吗?
“不会以后都不上来了吧。”战无伤喃喃。
御天神鸣在这头挑着箭,看得这句话不由一怔。
“不会吧……”御天神鸣自言自语,“那讨嫌公子无所谓,千里不回来的话那就、就……就太不够意思了!”
“你怎么一直在重复这话……”
“你管我!”
御天神鸣气呼呼地站在装备店里,脚跺着地,在佣兵团频道里和战无伤对吵,丝毫未察觉店里的其他人都一脸看神经病似地看着自己。
“可恶……”御天神鸣嘟囔,“也太不交待了!还说是老师和医生,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话一出去却是如同石沉大海,御天神鸣看着那死一般的寂静,正准备发个话询问咋回事,就见频道里同时刷新两句话。
“这么大口气,也不怕被你千里老师斩死啊?”
“他只是实习医生而已,你别搞错。”
所谓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御天神鸣在今天就办到了。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同时出现同时刷新的两句话,再看看了前头的发言人,终于确定自己已经半只脚踏入了地狱。
恐怕是刚刚发牢骚发得起劲,居然连系统通知都没有看见。御天神鸣泪流满面,心里揣摩着待会那第一高手来追杀自己的话该怎样向他卖乖。
靠!这两骚包,要不不上,一上还唯恐别人不高兴,两个一起来,这他妈的都是怎么回事?
“你能不能别在游戏里那么喊。”顾飞忽然说。
韩家公子不急不缓回复道:“干啥,当个公务员还不好意思?”
“你装个啥,老师是你喊的吗?”
“武夫。”
“靠……”
精英团里几人看着这忽然同时上线,同时在频道里发言的两贱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唱起对台戏来,无不沉默后一阵泪流。他们就是个苦逼的货……
御天神鸣在这头同流泪,但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不管是那第一杀手还是绝美牧师都没有要跟自己计较的意思。正准备打几句哈哈把事情彻底唬弄过去,却见频道里忽然刷新了一句话,如同石破天惊。
韩家公子说:“我说,你家的什么破椅子,我上了线都觉得不舒服。”
精英团里的哥几个见了这话,瞬间如魔似幻风中凌乱。
“或者你可以坐地板。”顾飞的表态也很正直。
“你就这样当老师的?”公子不屑。
顾飞咬牙切齿:“说够没……待会想陪我练晚课?”
“你信不信我今晚踢醒你?”
“……你到底懂不懂羞耻心啊?”
韩家公子和顾飞的对话就这样一句接一句在佣兵团频道里曝光,理所当然得跟拉家常似地,但那家常的内容却是惊得其余几人小心肝乱跳。
“你们……”佑哥心惊胆战地吐了两个字。
“你们俩……”战无伤憋出内伤了才憋多个字儿。
“你们俩……你们俩难道……”御天神鸣中风般地抬起手指着佣兵团频道。
“……公子,你住在千里家?”剑鬼默默道出天机。
“嗯。”韩家公子不冷不热地回答。
身居四处,却无不属于公子精英团的哥几个齐齐不约而同中枪般地嘶了声,心里呐喊道:这就是真相……这就是真相啊!难怪几天没上,原来是蛇鼠一窝去了!
顾飞说:“前几天公子发烧,一直拖着没能好。”
“……于是公子就搬到千里你那去了?一起住?”佑哥在这头拽着小本,死命地记着。
顾飞回答:“不然他会拖到现在,这还说是医生。”
佑哥默默地将方才写下的“人情”二字划去,在旁边补上“奸【蟹】情”一词。
“一起住啊……”战无伤摸摸下巴感慨,硬是把憋到嘴边的“同居”二字咽回去。
“我还说千里你怎么对重生紫晶的姑娘都没兴趣,原来是好这口啊。”御天神鸣也有些僵硬,打着哈哈想把气氛缓和一些。
这话原本是说的无意,御天神鸣在这头一边发消息一边掏金币递给卖箭NPC,然而韩家公子的代答却让他瞬间顿住了动作,金币从手里哗地一声唰啦坠地。
“好这口怎么?”韩家公子问。
精英团里的其余四人在一瞬间以为自己见到了宇宙的尽头。
这厢的御天神鸣立即抱头一阵嗷嗷惨叫。
认了!承认了!卧槽还真承认了!
“看。”韩家公子说,“我就说他们会抽风。”
“你这安的什么心……”顾飞黑线。
“反正迟早要知道。”
“你就不能委婉一点?”
“怎么委婉?”
“……让你委婉太委屈了是吧?”
“那是当然。”
“喂喂喂!别又进入二人世……”御天神鸣一时嘴快,说到一半却又忽然打住,他还没能好好接受这摆在眼前的事实。
战无伤在这头摇着头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呦……”
佑哥依然在小本上默默地记录,剑鬼揉了揉有些僵直的手腕,继续捅怪。
韩家公子的鄙视立即跟上:“出息!”
御天神鸣咬咬牙,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你们爸妈,会同意吗……”
其余人见了这话,不禁感慨御天神鸣果然还是小孩子,这问题分明朴素稚嫩得过火了点,但却是一针见血。
“白痴小鬼。”公子鄙视,“那点事本公子难道搞不定吗?”
御天神鸣泪流满面。姑且不说性别,他怀疑的就是韩家公子这种性格,和贤良淑德的媳妇八竿子打不着,顾飞身处的那种渊博的大家族能接受吗?
“打算怎么办?”剑鬼问了一句。
“还没考虑好。”顾飞在这边挠了挠头,“也只能照直说啊?”
其余人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我忽然想到一句话。”战无伤在这头神色凝重地发来信息。
依然风中狂乱未回过神的御天神鸣机械地问:“什么?”
“冷淡未必性冷感……”
御天神鸣无法遏制地喷了出来。
【120 bpm】
顾飞两手放在方向盘上,有些无趣地看着马路那头的红灯发呆。
韩家公子就坐在他身侧的副驾驶席上,隔着银丝边眼镜的镜片看着手机屏幕,轮廓完美的指尖点在上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你确定你的东西可以一次性搬完?”大概是等得无聊了,顾飞发话道,却是目不转睛地继续盯着红绿灯看。
指尖在泛着亮光的屏幕上轻轻一划,韩家公子扫了他一眼,淡然:“你就不能少说点废话。”
“这怎么就废话了?”
“听着就闲蛋疼。”
“你还是闭嘴吧……”顾飞默默地说着,看着红灯切换成绿光,踩了油门打起方向盘。
顾飞到公子宿舍抓人那天是直接将病号带回了家里,这一住就是几天。期间顾飞曾经回去帮公子取过几件换洗的衣物以及游戏设备,其他的东西就一概落着没有搭理。
在确定那毫无自觉的大爷终于是彻底养好了病后,例如今日,顾飞便拉上人打算将公子的行李统统给搬到自己的公寓去。
那家医院的宿舍与顾飞家本来就离得近,因此车程很短。顾飞在楼下寻了个合适的位置泊车,掏了车钥匙下来。
眼看那低头摁着手机也不看路的家伙径直就往楼里走,顾飞连忙跟了上去把人的手腕拉住,换来公子看白痴的眼神。
“别边玩手机边走啊,你是小孩子么?”顾飞没好气。
韩家公子反讽:“你这是职业病?”
顾飞不去理会他言下那嘲讽之意,拉着人往前走。
宿舍楼的管理人上次就见过,顾飞朝他打了打招呼,而对方在看见公子后便一副了然的神色,摆摆手放人上去,低下头继续看报纸去了。
顾飞拉着公子一前一后进了电梯,熟络地按下楼层,在电梯门阖上的一刻看见公子那有些异样的眼神。
“做啥了?”顾飞有些奇怪,抬起手摸了摸脸。
公子隔着镜片睇他:“你这真的是第三次来?”
讷了讷,稍稍反应过来的顾飞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别那么不要脸。”
韩家公子懒得理他。
尽管只是来过一次,但宿舍楼的构造很简单,顾飞出了电梯后稍作辨别,拉着那人精便坚定不移地往某个门号走,公子看了直翻白眼。
拐过弯来到一排模样如出一辙的房门前,顾飞看着门上的房号,和公子经过一扇又一扇,心里默数着某个门号时,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道说不上熟悉,但却是听过的温润声线。
“哎,一大早的,羡煞旁人啊……”
顺着那道声音看去的是有些迷茫的顾飞和一脸鄙夷神色的韩家公子。
蓄着及颈短发,面容清隽的男人靠在某扇房门前,手里还端着只马克杯。看着他清清淡淡的笑容,顾飞忽然醒起这便是那日带公子上医院时在急诊室里遇到的那个实习生。
名字大概,就叫“宋词”。顾飞对此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你就傻站着?”韩家公子瞟了瞟顾飞,掏出钥匙往那实习生隔壁边上的一扇门走去。
顾飞回过神来,猛然觉悟这两人就住在隔壁两边上,还是邻居不成。
“怎么称呼啊?”宋词靠着门边看着顾飞。
“顾飞。”顾飞答。
“宋词。”宋词点点头。
“我知道。”
“哦?”
“在实习证上看到了。”
宋词微微微笑:“我就说呢……韩矜不像会道人姓名的人。”
公子已经开了门,侧过颌来斜眼睇向那实习生,冷声:“少来凑热闹,回去扫你的雷。”
宋词耸了耸肩,看了看两人,发问:“今天是来搬东西?”
“是啊。”顾飞说。
“我也来帮忙吧。”
说罢回屋放了杯子,挽了白衬衫的衣袖就转了出来。顾飞看向韩家公子,而对方却只是冷淡的耸耸肩,示意随他去。
顾飞透过公子打开的那扇门,看见那不大不小,一厅一卧一卫的格局。公子走了进去将窗帘拉开,白色的光照透了进来,却仅能照亮相当有限的一角。
即使在白天,拉开窗帘也依然会显得过于阴暗的室内。这是公子的宿舍。
顾飞扫视了一下室内。
的确公子的宿舍,和顾飞的公寓是完全极端的两种住处:一个阴暗僻静,一个明亮得看不出丝毫阴霾。
而此时此刻他身居的这个室内,在白天依然呈现一片灰色,顾飞仿佛能看见公子坐在那正好摆放在光照和墙面呈现的阴暗夹角里的沙发上看书的身影。
就像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一个人静静走在暗处,徘徊在阴暗的边缘。
不管是平行世界里的牧师韩家公子,还是坐在医院急诊室里的医科实习生。
公子朝他招了招手示意进去,顾飞踏过门,正准备弯身换上室内拖鞋,却被告知不必要了。
“大概也不会回来了。”公子说道。
顾飞听着觉得有些恍惚。
韩家公子就站在窗前,颈子上系着啡色的围巾,望着户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鼻梁上的银丝边眼镜折射着光线,一瞬间让顾飞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也仅仅是这样,他看着他,他望着窗外,顾飞却觉得两人的距离前所未有的接近。
他想,到底现在,那住在这暗处角落的人,随着自己走进了光照里。
“可惜这房子,倒是挺好的。”韩家公子回过头来,“虽然暗了点,倒也够安静,哪像你那暴发户公寓弄那么大的窗子,恨不得给全世界看干净。”
顾飞心想原本一切还好好的,这人精一开口就什么都给毁了。
“愣在那做什么。”韩家公子侧过头来,眯起眼睛鄙视道,“快快弄完了回去上游戏,你这武夫的脑袋倒是越来越不好使了。”
“好好说话。”顾飞说。
韩家公子没理他,自顾自转过身入了卧室,似乎翻了衣橱开始收拾衣物。
顾飞看着公子的背影,却是勾了一下嘴角。他回过头,解下围巾放到了起居室里的沙发上。
公子在卧室,顾飞在起居室,隔壁的宋词过来帮忙。
多少有些惊讶,或者该说倒也是意料之中,顾飞发现公子的行李以书本居多。臆想中会看见满屋满室的酒瓶子这种情况到底没有出现,明明之前两次前来顾飞都一直以为是公子将它们藏在了什么不为认知的地方。
书累成几叠,薄厚皆有。顾飞收拾着就索性拿起最面上的一本翻了几页,很恶心地发现居然是外文的。
“才华横溢到困扰啊。”帮忙收拾书堆的宋词在一旁调侃道,笑容与口吻一并云淡风轻。
“那是必须的。”书的主人的声音从卧室的方向传来。
顾飞默默地摇摇头,示意这人没救了。
尽管公子到这个城市来也不过两个月左右,但书的藏量却是不少,有些显然还是崭新得不曾翻过一页。顾飞收拾着,也不知这人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坐在那张摆放在阴暗角落里的沙发上,一边呷酒一边阅读。
难怪上游戏的时间变少了,顾飞想。
公子的生活重心到底还是偏移了一些。现在的他,要实习,要念书,注意力开始向现实里头分担。当然这并不糟,该说是好事。
事实上顾飞忽略了,瓜分了公子的生活注意力的最大功臣,再怎么数还是他自己。
毫无自觉。
分了几次才将公子的书全部搬下去,顾飞开始庆幸好在宋词来帮忙。并不是说搬东西有多累,只是来回多跑几趟到底会烦。
搬完了书,公子拖着一只行李箱也从卧室里出来了。顾飞看着有些意外,卧室里的东西似乎少上许多,或者都被公子落下了。
要带走的东西其实也不多,韩家公子看了看逐渐呈现空荡的宿舍,再看看那埋首在客厅的橱柜前翻看还有没什么实用东西的黑衣男子,没有说话。
到底是体力活,跑多了自然会发热。顾飞已经脱下了黑色外套,和围巾一起放在一旁的沙发上。他仔细地辨别着柜子里的东西,想着有没什么需要带回去。
那侧脸认真得让韩家公子看着就有些想笑,但又似乎不忍说些什么去破坏那一刻的画面,索性就那样放着。
他替他收拾着东西,他提着行李箱站在身侧,安安静静的。
“你除了书,其他东西倒不多啊。”顾飞将橱柜的门关好,回过头来看向公子。
韩家公子耸了耸肩没应声。
没由来的顾飞又纠结了:“所以说你之前生病了怎么都没半盒药放在家里,你……”
“烦不烦啊你。”
“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废话连篇。”
“……我真受不了你。”
从隔壁自家房间端了两杯热茶过来的宋词听着这番对话,不禁觉得好笑。也不知该不该说这两人感情好,不断重复着类似的对话也不嫌累。
“你今天不用实习?”接过杯子的顾飞问道。
宋词笑笑:“就算是实习生,也是有假期的啊。”
顾飞点点头表示了然,啜了一口杯中的热茶,不经意回过头,正巧对上了韩家公子那活像看地上的烂泥似地眼神。
“怎么了?”
“看看你的脑壳是不是被门夹了。”
“靠……又做啥了?”
宋词在一旁帮忙打包着东西,笑出声来。
再走一趟终于将东西都搬上了车,不多不少,书就占了一半。
顾飞整理着车尾箱,想腾出比较适合的位置摆下公子的行李箱。公子站在一旁看着,忽的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穿白衬衫的青年。
对方见了,微笑。
“有空回来坐坐啊。”宋词朝韩家公子说道。
韩家公子冷笑:“还挺真挚啊。”
“当然。”宋词说道,回头,“顾老师有空也一起来啊。”
顾飞听着就有些手抖,不禁觉得自己方才将职业告诉了这人简直是嘴贱。能和韩家公子进行平等交流的哪有正常人,活该他到现在才觉悟。
东西放好,阖上车尾箱。公子已经自觉地回到了副驾驶席,顾飞没瞧着人,回过头来对宋词道了谢,也回到了车上。
顾飞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回去正好做午饭。
“没漏东西吧?”
“靠。”
“仔细想想。”
“你就这么想让我骂你白痴?”
“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系好安全带,顾飞发动了车子。
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坐在身侧的人,对方依然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就像来程时一样,但点在屏幕上没有动静指尖却映示出他在走神。
顾飞微微牵起了嘴角。
【bpm未明】
“公子。”
“说。”
“这要过年了,你跟我回趟本宅?”
顾飞在某天饭后对与自己隔着餐桌坐在对面的韩家公子如是说道。
大片的落地窗外是夜色和璀璨的灯火。
端着的酒杯中还盛着口味地道的伏特加,公子注视了液面半晌,方才抬起头来,隔着镜片看向那黑发黑眼的男人。
“说真的?”
“迟早的事。”
于是隔周两人收拾了点行李,顾飞驾车,横过不远的距离来到邻座的一个城市。
而这之后的事,要说真的,顾飞和韩家公子都不想多提。只记得那段时间,天气寒得紧,像是要将人和回忆都永远冰封在时光里。
顾家的本宅,幽深的院子,韩家公子曾在某个停雪的夜晚拉着顾飞,揣了一瓶不知从哪摸来的酒瓶子,两人在回廊的低阶上面向后院坐下,就着一个瓶口一起喝光了那陈年酒。
除了那个晚上,也没有更多乐意回想起来的事了。
只是到底,他们依然在一起。
从最开始出发的地方,在最后又回到了这里,然后恢复了日常。
来年的寒食,陈子章回了一趟陈家,闲来有空便带着儿子上顾家去串门。
于是他在某个多云天里又在顾家大院的正门前见着了那套着黑色外衫的修长身影。
陈子章记得明明过年的时候才在这相同的位置见过这同一人,而对方还很大方地给了自己和自家小儿子相同厚度的红包。
顾家天大地大的四少爷何时回本宅回得这么勤快了?
“四叔……”
“嗨。”
而他也记得,就在上一个新年,顾家,乃至整个功夫界,爆出了一件实在说不上好听的事茬子。
“他……”陈子章有些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称呼,“没有来吗?”
“医院要值班。”顾飞答。
陈子章有些讶异:“你就一个人回来了?”
顾飞点点头。
陈子章咋舌。
“你家没闹?“
“闹了。”
“你爹没吵?”
“吵了。”
“那怎么……”陈子章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飞看着他,微微微笑,弯下身去拍了拍比起过年时又高了丁点儿的陈齐意的脑袋。
“拿我没办法,还能怎么的?”
口吻却是云淡风轻。
陈子章不发话了。
他牵着儿子,在顾家门前,眼前站着一个也许他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男人。
说出那番话的顾飞,有着不为所动的眼神。
那里头到底沉淀了多么厚重的执着和决心,他实在见不着底。
但陈子章相信这事绝对没有顾飞嘴上说的那般轻描淡写。顾家历史渊博,遵守传统,顾飞在圈子里又是出了名的好品行,绝不可能做出什么不孝不义之事来。
而到底跨越了多深的坎,才换得了现在这般看似平静的日常,陈子章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到底没有办法,否认这份坚持和感情。
他看着那黑发黑眼的男人,失笑。
“真有你的啊四叔。”
“还行啊。”
和一个人到底要走到多远,感情才会沉淀至最深处。
以至于像这样坚定不移地牵着对方的手,永远朝着一个方向前行,哪怕不被其他的目光所认可。
大概很多东西,早已在相处的点滴中便渗入了时光的缝隙里,牢牢地扎下了根,即是理所当然的一切。
“你这不用大脑思考的武夫,脑子被狗叼了吗你。”
那人话中的鄙视就是隔着手机依然一清二楚。
顾飞有些走神。他忽然想起御天神鸣曾经说过,韩家公子那蔑视人的劲道,完全可以做成技能卷轴,给人造成精神干扰的减益魔法,取名永恒的鄙视。
他想那也未必就是个玩笑,可行性还是很高的。
“听着没有。”电话那头的韩家公子不耐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你就不能少挖苦两句。”顾飞无奈。
韩家公子说:“对着你值得?”
“你这话倒是值得找揍。”顾飞认真表态。
“舍得你就揍。”
“义务教育。”
“你他妈的顾老师。”
“今晚想吃什么?”
“靠。”
转眼间到了夏季。
早已换下了黑风衣的顾飞放下了手机,看着办公桌前一沓白花花的学生名册,他感到有些头疼。
窗外是叶丛和被剪碎的阳光,室内的冷气开得正好。
顾飞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把玩着手里的深蓝色钢笔。
思考着这笔还是和公子借的,找个时候该要带回家去。顾飞坐正了准备开始工作,办公室的门却倏地开了。
进门的是那与顾飞还算谈得来的关姓老师。似乎是刚带完课,手里拿着学生名单,额前带着薄汗。
“顾老师。”那品性温润的年轻教师朝顾飞打招呼道。
顾飞朝他点点头:“下课了?”
“是啊,今天最后一节了。”关老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一只马克杯转身去倒直饮水。
“今天约了女朋友,这就要赶着回去了。”
顾飞了然:“有约会啊。”
“是啊。”关老师朝顾飞笑笑,回到位置上坐下,“顾老师那位如何?今天没有叫你买酒回去吗?”
“刚有亲戚拿了点来,还够他喝。”顾飞说。
关老师听了,真挚地说道:“没想到顾老师的女朋友长得好看,还那么能喝。”
这小伙子到现在还把事情的根本给误解了。公子的存在之于他理解,那就是穿着白大褂,戴着银丝边眼镜,面容极美的年轻女医生。
顾飞看着不禁苦笑,但也没有多解释点什么的想法。尽管这消息一点点透露出去,在校内已然人尽皆知。虽然还不至于闹得沸沸扬扬,但“顾飞老师的女朋友是个好看得没话说的女医生”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鲜资讯。
“就是个酒鬼。”顾飞摇摇头。
“喝多了可不好啊。”关老师笑笑。
“类似的话我天天都对他说,次次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这么有个性?”语气是些许的惊讶。
顾飞痛心疾首:“这叫个性吗?这根本是劣性。”
到了下班时间,顾飞将文件都收好,拿着深蓝色的钢笔不知该往哪塞,索性朝内别在了胸前的衬衫口袋里,也不顾这扮相任人看了会不会尴尬。
出了校门口,路过公子实习的那家医院,顾飞看了看,没见着那熟悉的身影,索性也懒得等,直接就往前走。他还要到超商去买些晚餐材料。
公子的排班依然是毫无规律性可言。倘若那日值的是早班,两人便会在家中一起吃晚餐;若是晚班,顾飞则会在中午特地回家一趟,为的也只是那抱着酒瓶快成精的家伙能多吃顿家常饭菜。
或者说,交接的、可以相处的时光也并不特别多。能握住的,他们到底会主动一些。
顾飞进了这家自己经常来光顾的超商,思考了一下有没什么日用品是快耗光的,最后再拐到食材区那头,掂量着今日的晚饭。
在一起的时间接近半年,公子那张嘴的刁钻顾飞可是彻底领略过了。刚在一起那半个月简直折腾坏了他,每日拿起锅铲直想拍死外头那祸害。
挑了一些适当的食材,顾飞结了账,提着环保袋出了超商。
倒也碰巧,顾飞刚出了大门,就碰上了迎面走来的一个白色身影。
时间恰是正好。
“回来了啊。”顾飞朝他抬抬手。
刚从医院回来的韩家公子瞥了瞥他,目光却是落到了顾飞胸前的口袋上朝内别着那熟悉的深蓝色钢笔上,隔着镜片不禁蹙起眉头。
“你到底是活在哪个年代的人?”
“什么?”顾飞不解。
韩家公子摇摇头:“你的品味和你的智商一起泯灭在了宇宙的尽头。”
顾飞深深地看他一眼。
然而不待他多言,韩家公子迈出一步上前,伸手直截了当开始搜刮顾飞手中提着的购物袋。
“看看。”公子说。
“没买酒,别找了。”顾飞坦言。
韩家公子白他一眼,收回手,却是握着一瓶罐装咖啡。
顾飞清楚除了酒之外,韩家公子其实也乐意接受其他饮品,如茶同咖啡,只不过首选是酒罢了。
眼看那长相惊为天人的年轻医生就这么往街边的栏杆上一靠,揭开手中的易拉罐喝起饮料来,丝毫不在意这当街当巷的会不会影响市容。
顾飞想了想,知道自己还是不应该和这家伙多计较。这贱人就是给他一张龙椅那也是能大马金刀地坐下去的。
于是索性也往栏杆上一靠,站在公子身边。
今日的傍晚,就是城里的天空也带着一种缱绻似的缇色。从马路的那头、看似天边的方向蔓延过来,云层仿佛烧了起来,带着绮丽的火般的光芒和色彩。
难得平时总是将毒言挂在嘴边的韩家公子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前段时间才被顾飞拉去修剪过了头发,变得薄短的刘海下是清晰的眼镜的轮廓,鼻梁上架着的银丝边眼镜的菱角带着微弱的折射光,一身白衣的他站在初夏的傍晚里,仿佛沐浴在一片茜红之中。
顾飞沿着道路看去,望向缇红色的天际。尽管身后的马路上就是络绎不绝的车辆,但身边站着那个似乎永远不会离去的人——他忽然觉得此刻前所未有地宁静。
两人靠在路边站了一会,终于在公子将见底的易拉罐扔进可回收垃圾桶后重新迈步,启程回家。
“像这样把刘海剪短了不挺好的。”
“还不是因为你啰啰嗦嗦的烦死人。”
“不如把后面的也修修?那马尾不要了吧,天天弄不麻烦。”
顾飞伸手顺了顺对方脑后低束的长发。
韩家公子抬眼看他。
“你还得寸进尺了?”
“考虑一下啊。”
“不如剃成像你那样的?”
顾飞瞥他。
“我这哪算剃的了……不过也行啊,多精神。”
“精神?整一屠夫似地。”
“喂……怎么说话的你?”
无意义的对话进行期间已经走完了最后一点路程,顾飞掏出磁卡刷开了公寓大楼的自动门。
回到家中两人便不再多话,各自放下东西便忙开了。顾飞提着东西到厨房去料理晚饭,在医院呆了一天的公子则是取了换洗的衣物就立即钻进了浴室。
只要是公子排的早班,那日傍晚两人家中就必定是像现在这样。做饭的做饭,沐浴的沐浴,不管那大片的落地玻璃外是风是雨,在这里便一切平静。
待顾飞做好了晚餐,公子也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正好在过道上碰见,又是一番抬杠。最后还是顾飞放下饭菜,拉了人进卧室去拿风筒把头发烘干。
晚餐时间亦是和平常一样,韩家公子端着酒杯隔着带弧度的玻璃看坐在对面的人。
“你前几天不是做了趟身体检查?”公子忽然问道。
顾飞顿住了手上的筷子,看向他:“嗯,例行的。怎么?”
“待会拿给我看看。”
“终于记得你是个医生了?”顾飞好笑。
“适当了解下。”难得没有挖苦,公子放下酒杯。
对方如此发言,顾飞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拿起放在一旁的酒瓶将那高脚杯满上。
待饭后顾飞洗完了碗回到起居室,公子正捧着冒热气的马克杯坐在沙发上,修长的细指轻轻夹着顾飞的例行体检报告。
顾飞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有什么毛病的没。”
韩家公子点点头,啜了一口杯中的热茶:“最大的毛病大概是你的脑子。”
“一切正常就行。”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嘲讽,因此也并不上心,得到满意答案后顾飞挑起一本放在沙发边矮桌上的书,随手翻阅起来。
被无视了亦不甚在意,韩家公子将报告翻了一页:“心律的毛病看来也好了啊。”
顾飞翻书的动作蓦地顿住,缓缓回头:“还记着那个?”
“必须的。”
“我那时候在发烧啊。”
“后来学校的体检不也有问题?”公子挑眉。
顾飞扶额:“我都不知道你有看别人体检报告的爱好。”
“就凭你?”冷笑,“整理的时候瞥见的。”
顾飞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一个武夫就别考究那么多。”饮了口茶,韩家公子瞟了他一眼,抬手摘下银丝边眼镜。
“是你在追究吧。”顾飞翻了一页。
公子将马克杯放至一旁:“一开始稍微有点在意罢了。”
顾飞意外,诧异地看向他:这人居然认瘪了?
“但以后,大概也不会发病了吧。”
公子静静说道。
停下了翻页的动作,顾飞侧头,看着那坐在自己身边,一身白衣的男人。
他骤然感觉到了虚幻。眼前的一切看起来似乎不甚真实,但伸手触碰却能够感受到真切的温度。
他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和自己在一起了。
由昼至夜里,不被其他的事情所打扰,依然保持着自己的生活轨迹,却也为对方改变了步调。
明明最开始,想要把握、得到的,并不是像现在这般。然而也已经无法回去了,因为不论是他或是他,都已不再是独自一人。
而此刻对方就坐在自己身边,起居室里亮着暗调的壁灯,他手边的热茶冒着热气,坐在白雾旁,那画面仿佛就这样定住,要永远停留在时光里。
而公子只是静静地侧过头去看那大片落地窗外的夜色及灯火,纯黑色的眼底缀着深邃的,流动着的光泽。
顾飞就坐在他的身边,调低亮度的灯光散散地洒在二人身上,光线温柔。
他忽然伸过手,替对方撩开鬓际垂落的侧发。见那人一脸淡然地回过头来,眼底是看不清的光。
留在脸边的手轻轻覆了上去,顾飞倾过身,靠近那漆黑色的眼底,像是想看清里头缀着的点点光泽。
心律不齐,只是最初始突如其来闯入的意外——那个人来到了身边,与自己一起。
待时间将一切渐渐磨合,通通化作平淡,融入生活当中,大概便也不会有过多的起伏了。
因为对方的存在,早已成为理所当然。任时光流走,亦不再离去。
-Fin-
这文有两个番外,第二个还拖着结局呢……【汗】
等补完了会考虑与晋江那边一起放出来